刘茜
中国科学院上海硅酸盐研究所,高性能陶瓷和超微结构国家重点实验室
我的导师严东生先生与世长辞了,挥泪含悲拙笔写下缅文。
我第一次见到严先生是在天津大学,那时我刚硕士研究生毕业留校工作不久。严先生受邀来校讲学,当时先生正在主持国内的“七五”攻关和“863”高科技项目,领导研发可用于无水冷发动机的陶瓷部件及陶瓷材料增韧补强的重大科技攻坚战。严先生从国际材料科技领域发展趋势,讲到我国无机新材料的发展方向;从陶瓷材料增强增韧原理,讲到陶瓷发动机新兴技术及节能应用,报告高屋建瓴,气势恢宏,让会场的人们跃跃欲试,都想加入到这场科技攻坚战中。不知哪来的勇气,那天我斗胆走到先生面前说:“我能考您的研究生拜您为师吗?”先生微笑着看我说:“欢迎欢迎。但我很严格呦,你要通过国家考试才能来当我的学生”。
那之后,我有幸成为天津大学承担的“陶瓷发动机部件及陶瓷材料增韧补强”子项目中的一员,参研的莫来石基陶瓷发动机部件通过了苛刻的台架考核试验,多次在严先生及专家组成员面前汇报工作进展,得到严先生的指点。1991年,我参加了博士研究生考试,梦想成真,成为了严先生的学生,可以得到大师的教导。
我攻读博士学位期间,严先生还在中国科学院主持一些工作,比较繁忙,他安排了副导师温树林研究员具体指导我。我的研究工作涉及两方面:一方面是氮化物(SiAlON)结构陶瓷显微结构对性能的影响。氮化物材料设计与相平衡关系研究是严东生先生于上世纪80年代亲自部署和领导的开创性工作,利用实验方法建立复杂氮化物材料相平衡关系,并由此设计材料组分及确定关键制备技术,实现陶瓷晶粒的可控定向生长和原位自增韧补强机制。上海硅酸盐研究所也因在该领域的成就被公认为是国际氮陶瓷相平衡研究的四大中心之一。我的另一方面工作是超导材料(包括富勒烯C60)组织结构对性能的影响。当年富勒烯C60的研究热度就如同当今的石墨烯一般,蕴含无限的发展可能性。作为科学大师,严先生总是能够敏锐地审视和把握国际科技发展动态,及时部署新的科研方向,让年轻人接受挑战,开展具有新颖性的研究工作。在大师身边学习受益匪浅。
博士学位答辩前,严先生安排我和师弟赴美国参加美国陶瓷学会年会(那是陶瓷界的国际盛会),先生亲自联系美方的接待人(密西根大学的田教授,Prof. T.Y. Tian)与签证办理等事项,给我们年轻人创造与国际同行近距离学习和交流的机会,那是一次开阔眼界和提升科研境界的旅程,成为我事业征途中的一次高能量充电。
博士毕业后,严先生留我在“高性能陶瓷和超微结构国家重点实验室”工作。这个实验室是严先生亲自策划筹建的。作为一位杰出的科学领导人,严先生除了在科学研究领域有诸多建树外,对于建立国际一流的科学研究基地,同样也倾注了毕生的精力。那个时期,我国以上海硅酸盐研究所为代表的高性能陶瓷材料研究在很多领域已进入国际前沿,在若干方面已接近国际水平,在国际竞争中形成了自身的特色和优势。但就整体实力而言,我国与美日欧相比尚有较大差距,尤其在基础研究的系统性方面相距很大。导致在“基础-应用-开发-中试”四位一体的联动运行模式上,前端的“基础”储备不足、爆发力不强,制约了后端的发展。严东生先生以一位卓越科学领导人的洞察力和魄力决定要在上海硅酸盐研究所建立一个重量级的实验室,集中目标开展先进陶瓷材料的基础和应用基础研究,力争在国际舞台之上占领“一席之地”,使之成为科学研究的基地、学术交流的领地、人才培养的高地。1988年实验室正式建立,命名为“中国科学院高性能陶瓷和超微结构开放实验室”,1991年纳入国家重点实验室系列,更名为高性能陶瓷和超微结构国家重点实验室。严先生不仅安排了我的科研工作,还安排我担任实验室学术秘书,后提升为实验室副主任,一干就是十几年。在严先生的指导下,我在科研和管理的双轨上并行,综合能力得到提升,也多次被派遣出访英国、瑞典、香港地区等,执行双边合作交流计划。
上世纪末,国际材料科学界发布了一项开创性的成果“发现和优化新材料的集成组合方法”,该成果集组合化学思想和薄膜物理方法制备高密度样品库,以远低于传统“试错法”研究周期的效率快速发现新材料或实现既有材料改性和性能优化。严东生先生果断把握这一学科发展的契机,迅速组织召开第118次香山会议,专题策划和组织相关的研发活动。我被委以重任牵头承担中国科学院的相关创新方向性项目,联合中科院大连化学物理研究所和中国科技大学,在国内率先建立“集成组合方法研究平台”,为加速新材料(包括催化剂)的研发进程奠定技术基础。15年过去了,如今在“材料基因组”的热潮中,集成组合方法(现今称谓的高通量实验方法)获得第二次发展的机遇,研究工作也从先前分散的小团队行为发展成有组织的国家重点研发计划专项,我再次受命担起了项目负责人的重任。本想在项目启动会上请严先生题词鼓励,没曾想先生英灵仙逝。
在这悲痛万分的时刻缅怀恩师严东生,感恩先生在我科研道路上的指引和教诲。唯有日后在科研工作上的辛勤耕耘和累累果实方可告慰先生的在天之灵。
恩师谆谆教诲心间永记,大师凛凛风范世间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