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门琐忆——怀念恩师李家治教授(徐家跃)

  历史学家罗尔纲先生写过一本小书,叫《师门辱教记》,记录其早年追随胡适做学问的经历。严格来说,罗尔纲算不上胡适的弟子,既没有指导过专门的课题,也没有师从胡适获得学位,只是大学毕业后跟随胡适做了几年助手,帮助整理一些资料。就是在这工作和生活中间,罗尔纲在胡适先生循循善诱地调教下,学会了如何选题,如何考据,如何做学问乃至如何做人,完成了成名作《太平天国史》。罗先生谦虚了,何曾辱没了师门?所以,胡适后来改书名为《师门五年记》,倒也贴切。回顾自己学术生涯,恩师李家治先生的谆谆教诲言犹在耳,音容笑貌历历在目,迩来三十一年了。 

  1988年,我在东北读了五年大学之后,毅然决然地离开寒冷之地,要回到南方读研究生。作为中国最大的工业城市,上海自然是我的首选。我是学半导体材料的,选择冶金所还是技物所呢?正在我左右为难之际,我从杂志上看到介绍硅酸盐所李家治先生的文章,一下子被李先生的事迹所感动,义无反顾地选择追随先生。初入学时,我连什么是玻璃都不懂,为了一些基本概念,师兄弟在一起往往会争论得面红耳赤。先生介绍一些专业书籍,有经典著作,也有前沿动态(比如《现代玻璃科学技术》),循序渐进,使我慢慢熟悉了玻璃的网络结构、晶子学说、生物玻璃、硫系玻璃、液滴分相、连通分相等知识。虽然硕士毕业后我回归到晶体材料,但当年打下的基础依然扎实,现在碰到玻璃专家一点也不觉得疏远,有时还会参与一些玻璃的研究课题。 

  我的硕士论文是研究玻璃分相机理的。当时,学术界对于玻璃分相存在不同的看法,有认为是先成核再分相,成核为分相提供原动力;有认为先分相再成核结晶,分相为成核之先决条件。李先生要求我研究不同组成玻璃的分相行为,有罗澜师兄的生物活性玻璃,有姜中宏先生的激光钕玻璃,还有我自己烧制的一些玻璃样品。研究发现,不同玻璃样品具有不同的分相机理。虽然与我们最初的想法不同,但李先生不持偏见,要求我们尊重实验结果。当时实验条件有限,后来我们感觉到,有些分相颗粒,可能就是现在所谓的量子点?最近,我们根据这个想法,在钙钛矿晶体中制造出具有量子点发光效应的分相颗粒,获得了今年的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资助。 

  李先生对学生的影响,不限于具体的实验工作,还时不时地分享科研经验,无形中拓展了我们的科学视野。记得他曾经对我们说过:“你们的研究结果尽管自己拿去发表,不必为老师留什么数据”。当时我们还不好理解。后来我读到他的好几篇论文,虽然取用了我们的部分数据和结果,却完全是从更高的层次去阐述自己的理论,始信科学大家原来是可以“无”中生“有”的。先生还告诉我们,最笨拙的科研人员,就是自己辛辛苦苦做了实验,发表了数据,却被人家用来支撑其观点或理论。在这方面,小居里夫妇就犯了不少错,两次重大发现没有深究而错失诺贝尔奖,殊为可惜。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先生不仅在学问上是我们的引路人,在品德上更是我们的楷模。刚进所时,就听到“硅所四老”的传奇,硅酸盐所的玻璃事业正是先生一手缔造的。国内最早的溶胶-凝胶技术,硫系半导体玻璃,光学玻璃,光色玻璃,石英玻璃光纤,还有古陶瓷等研究,屡屡获奖。可以说,上世纪硅所玻璃学科的辉煌与他的杰出贡献密不可分。 

  先生热情关心年轻人成长,永远保持和蔼的微笑和慈祥的亲和力,这也是他内心强大、充满阳光的体现。虽然文革中受到不公正待遇,他从不怨天尤人,始终保持积极心态,把全部精力投入到科学研究和教书育人中。他的学术成就早已被国内外同行所景仰,他的学生有不少成为杰出的科学家、企业家。 

  有师如此,令我一生感激!愿尽自己绵薄之力,多做些工作,多培养些学生,我认为这是感恩老师、回报社会的最好体现! 

    

  徐家跃(1988级硕士研究生) 

  上海应用技术大学材料科学与工程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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